發布時間:2025-09-14 來源:安於故俗網作者:sm0k7ng
不是每個人都記得林永健的名字。但每個人一看到林永健,多半會條件反射般想起他的經典台詞:“幹嘛呢幹嘛呢幹嘛呢!”“破~了相了!”
這是2005年的春晚小品《裝修》。當男扮女裝的林永健,操著天津口音從背景牆裏鑽出來時,觀眾沸騰了。此後的很多年,林永健在演藝道路上雙輪驅動,小品和影視劇兩手抓。從《曆史的天空》中的“朱一刀”到《呂梁英雄傳》中的“王壞蛋”,從《喜耕田的故事》中的農民“喜耕田”到《王貴與安娜》裏的大學教授“王貴”,林永健演活了很多性格突出的小人物。這個夏天,林永健再次火了。在年代群像劇《生萬物》中,林永健飾演精明狡黠的自耕農“封二”。與飾演財主寧學祥的倪大紅的對手戲,在社交媒體上刷屏了。自此,林永健的演藝生涯中增加了兩句濃墨重彩的台詞:“呸呸呸!”“爹來了~”
與林永健見麵時,他剛剛結束一部新電影的拍攝。在暢談中,他從頭聊起,講述了自己“尋找”封二的過程。出人意料的是,封二的故事,可以從四十年前說起。01林永健清楚地記得,1986年從青島到北京的綠皮黃條火車,要開一整夜。那一年,林永健剛剛考入青島話劇團學員班。人生第一次去北京,隻為了看一場話劇演出——《狗兒爺涅槃》,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排演的年代話劇,講了一個諢名“狗兒爺”(林連昆 飾)的農民為土地瘋狂的一生。偌大的首都劇場裏,林永健坐在最後一排,“買不起貴的呀當時,最後一排的票便宜。”林永健記得,馬恩然飾演祁永年,一個對農民巧取豪奪、最後被打死的老地主。有一個細節是,馬恩然雙手捧著地契,小心翼翼地對著手心,哈——哈——直到今天,林永健依然能回憶起從台上傳到最後一排的哈氣聲。“四十年以後,在封二身上,我用上了。”
這是一段封二租到新地,從費家大院出來之後的戲。把家裏的十八畝地增加到二十畝以上,是封二一直以來的夢想。寧學祥閨女繡繡(楊冪 飾)剛跟兒子大腳(歐豪 飾)成親那段時間,他就天天念叨繡繡應該陪嫁的十五畝地,鬧騰過好一陣子。終於從費左氏(秦海璐 飾)手裏租到,封二心花怒放,又是哈地契,又是單膝跪田裏“吸土”,跟吸貓似的。即使後來他知道,這十三畝地是鄰居鐵頭(孫紹龍 飾)一家耕了幾十年,被費左氏抽走給自己的,他也不在乎。
隻認地,不認人,就是封二最鮮明的特質,“腦子隻有一根筋。”林永健在詮釋封二這個人物時,抓得最緊的就是他的“戀地情結”:鐵頭娘(牛銀紅 飾)聽聞兒子失蹤,急暈在地裏,所有人都去抬鐵頭娘,隻有封二心疼到跳腳,“這個地啊!地啊!白壟了,白壟了!”
露露(潘之琳 飾)為了接近大腳,賴在封家不走,隻有封二欣然接受,還認她作幹閨女,因為露露許諾要“孝敬”他兩畝地。“不管來露露也好,紅紅也好,娟娟也好,不管來誰,隻要跟我談到了地,這事就好辦了。”林永健的重音落在“地”字上,“別說認幹閨女,認幹兒子都行,認什麽都行,隻要有地。”讓林永健得以牢牢把握這一主基調的,是編劇王賀紮實精彩的描寫。去年春節前,林永健接到《生萬物》劇本,“一看就不撒手了。”在王賀的筆下,封二的形象豐滿又直給。林永健按捺住了去看原小說《繾綣與決絕》的衝動。事實上,他在上一部戲《六姊妹》飾演“大老湯”時,也特意沒去看同名小說。“其實我特別想看,但忍住了,我是覺得看後會有一種先入為主的東西在裏麵,可能看了以後會給我在二度創作上有一些製約。”
林永健選擇相信編劇的圖紙和自己的創造力。從“戀地情結”出發,封二的精明狡黠、勤儉持家、敏銳的“商業頭腦”、刀子嘴豆腐心,就都有抓手了。封二是對“商機”極其敏感的人。聽聞寧家出事,村民都在看熱鬧,隻有封二的小眼珠子開始滴溜溜轉。“我眼睛本來就不大。”林永健給自己說樂了,“封二掂著錢袋子,聽銀元聲音的那一瞬間,他就努力地睜大了,尤其是隨著那個嘩啦——嘩啦——的節奏,眼睛在慢慢變大。”農民的小算計、小聰明、小九九……都在封二的小眼珠子裏。
封二自然看不過兒媳繡繡剛進門時的生活習慣。地主家大小姐的每日刷牙、打洋火、水缸洗澡,都是小莊戶聞所未聞的。於是,很多現掛就絲滑地從林永健嘴上溜達出來了。“水缸讓我想起了地主家的盆盆罐罐,就現編了一套詞:你以為這是在你們家啊,大缸套中缸,中缸套小缸,各種缸缸缸,俺家就這一個缸!”
02第一次給角色定妝那天,林永健愣在鏡子前。工作人員來催問,他才回過神來。林永健在青島的裏院中長大。在青島,凡是同一個單位職工聚居的住宅區,都叫“向陽院”。他至今都記得有一回,向陽院裏兩家人掐架,沒動手,隻互呸,最後子女把還在氣頭上的老太太抱回家,“那老婆子就不幹,腳就在這蹬蹬蹬。”70年代的童年記憶,像在林永健的腦海中凝凍了,用時再提出來,依然鮮活。封二念念不忘繡繡的十五畝地陪嫁,借著寧學祥在封家門口假永佃的機會,想要回來,卻被身強力壯的大腳一把抱走。林永健就對著空氣,蹬蹬蹬蹬蹬。
“時時刻刻的,你腦子裏的雷達要打開,去捕捉,去觀察,去感受老百姓的生活。”對於林永健來說,生活中鮮活的細枝末節、五顏六色的雞零狗碎,都可以儲存在大腦裏,不褪色,不枯萎,“隻要這個鍵一按下去,它就能顯現出來。”但說來奇怪,林永健檢索不到自己與農村生活的清晰記憶,卻在扮成封二之後,在鏡子裏影影綽綽看到了爺爺的影子,和爺爺鄰裏的影子。一份無法言說的觸動,從內心深處湧起。或許,農民對土地的敬畏和眷戀,不隻在心裏,還在骨血裏。最能體現這份深層觸動的,就是封二去世前講農經的那場戲。講罷,他蹣跚著上石階,關門,在豐收夢中離開了。除了非凡的觀察力和記憶力,林永健打小就有的,還有靈活的模仿力和豐富的想象力。比方說,他喜歡隨機給路人的對話配音。“你聽不見他們聊什麽,但動作和手勢似乎在聊一件非常開心的事,你就可以把語言塞進去。”林永健繪聲繪色,開始聲線模仿,“我今天去市場買了那個”“啊呀在哪買的哇”……林永健與倪大紅的“第一次交手”,就是封二與寧學祥站在石頭上互呸的那場戲。很多年前,他就被倪大紅在電影《高山下的花環》裏的表演圈粉了。對完台詞,林永健發現倪大紅在片場走柳兒,最後停在一塊方方石頭前,運氣。“運氣幹甚?莫不是他一會兒想站在石頭上?那我幹點啥?”林永健觀察了一圈,把一塊尖尖的三角石頭搬了過來。於是,《生萬物》誕生了第一個名場麵:站在大石塊上穩如泰山的倪大紅,與站在三角石頭上搖搖晃晃的林永健,互相呸呸呸,互相推搡。不過,即使是被崇拜有加的“大紅老師”,也逃不過林永健的現掛。劇播期間倪大紅最出圈的外號“大眼泡子”,就是林永健在片場即興取的。“大紅老師的下眼袋比我眼睛都大。”林永健作過比較,“跟我的‘小眼珠子’就對上了,一大一小,趣味性有了,人物關係就出來了。”除了倪大紅,費家的管事劉胡子(張晶晶 飾)喜提“大腮幫子”,大腳則是“小兔崽子”……
觀察力、記憶力、模仿力、想象力,構成了一個演員的創造力。走上表演這條路,是注定的。林永健說不出這份天生的熱愛遺傳於誰,因為在他之前,家中無人從事文藝相關工作。“查查近代史都沒有。”林永健很嚴謹地道。03在以電視劇《和平年代》(1997)中的廣東老板“劉永龍”一角小有名氣之前,林永健在野戰部隊裏摸爬滾打了多年。
1989年,林永健作為文藝兵加入廣州軍區戰士話劇團。那是一段當時倍感乏味,現在卻能咂摸出回甘的日子。在人煙稀少的大山溝裏,林永健每天做的是跟表演不相幹的活兒:五公裏負重越野,列隊訓練,買米做幫廚……即使跟舞台相關,也幹了很多場工、跑龍套的活計。“所以去演《和平年代》的時候,有人說,你們劇組是不是找了個打燈光的/搞道具的場務來演的。”林永健笑著回憶。那段時光之於林永健的意義是,明白了“深入生活”之於創作的分量。“一度覺得自己是文藝工作者,是演員,有一定光環了。”林永健很坦誠,“那段經曆讓我明白,如果沒有生活的底子去演角色,一定是空洞的。”《和平年代》播出後,林永健就收到了1998年總台春晚的邀請,與範明、趙亮合作小品《東西南北兵》。林永健穿著襯衣,裹了一件軍大衣,小包裏裝上牙刷、牙缸、香胰子,就從廣州出發了。“滿缸香胰子味兒就北上了。”林永健活用封二的台詞,“也沒什麽換洗的衣服,髒了,搓巴搓巴,第二天早上就幹了,接著穿。北京幹得快。”
“深入生活”的一個習慣是,林永健每去到一個地方拍戲,都喜歡去菜市場逛逛。比如這次回京接受采訪前,他在呼和浩特四子王旗拍電影,早起沒事就愛去附近的農貿市場看看。“南瓜10塊錢4個,西紅柿幾毛1斤,土豆也特別便宜……”林永健興致勃勃地講他的發現。林永健覺得演戲最有意思的,就是研究人。“演人,你離不開人物內心。在這個過程中,心理學、哲學、美學、社會學就都要涉獵。尤其是哲學,看似跟這個行當不搭噶,其實每個人物都充滿哲學思想。”
演別人的人生,豐富自己的人生。當一個人既敬畏又享受自己的職業,他所迸發出的生命力和創造力是無窮的。回顧演藝生涯,從群眾演員到有幾個詞的邊緣角色,慢慢到配角、黃金配角、主演,如今再返回黃金配角,林永健對表演始終虔誠。“莊稼人的魂,都在地裏;演員的魂,就是好好演戲。不管什麽角色,你都要把這個角色深紮到泥土裏,才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林永健咬字格外清晰,“沒有捷徑。”【文/趙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