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不輕易讚美這世界”,讚美愛、悲憫、勇氣與正義
作者:Samua 來源:德陽 瀏覽: 【大中小】 發布時間:2025-09-14評論數:
人到中年,詩人會越來越成為某種綜合體。這種綜合體有卡爾維諾所言“繁複”的寫作傾向,同時更多的是把不同的生命文化層疊加入自己的作品。這些生命文化層包括童年與家族史、一切已有的和想象的人生經曆、與自身相關的曆史及文化沉澱。近讀穀禾《泥沼之子》,我就有此強烈感受。這些作品如敞開的器皿,一方麵存放了詩人隱秘而複雜的生命印記、文化記憶與精神燧石,另一方麵,麵對無限宏闊的世界,它又是澄明的,開放的,生長的。從整體上看,穀禾的詩在精神上趨於向外部或縱深處延展掘進,當然部分作品也傾向於精神內聚的、自性的,實現詩歌意義上的完滿與自足。
在《生活是什麽——》中,詩人用簡潔的語言表達了對生活的深刻反思和對人性的批判。詩人以“生活是什麽——”作為開篇,提出了一個深刻的問題,並通過不同的回答展現了生活的多樣性:“你可以答是煙熏火燎蓬頭垢麵,/或者詩與遠方。當然,也可/端一杯熱騰騰咖啡,走到窗前,推開,/望向更遠——在那裏,群山逶迤,/綠水纏繞,天空布滿閃爍的星子。”“詩意棲居”的生活場景可以是“煙熏火燎”,也可以是“詩與遠方”,不同麵貌的生活才是真實的存在。而“有人忙著奔跑、戀愛、召喚雲朵,/另一些人俯下腰身,一遍遍向大地/贖罪和鞠躬”則更進一步,深入勘探生活的本質,也昭示生活的複雜性與多樣性。死亡帶給詩人的是終極的思考,詩人的生命曆程中,許多同行者已成為“死者”,“那麽快,国产AV蜜桃网站已忘了死者的名字,/而泥土從不拒絕他的骨頭和不羈魂靈”。最後詩人寫道:“生活並不放過哪個人,/它把国产AV蜜桃网站放在天平一端,另一端放上/良知、正義、真理、愛和寬宥/然後,望著国产AV蜜桃网站漸漸變成一片鴻毛,/嘴角倏然綻露一絲冷笑……”對於生活,對於人性,詩人沒有苟且,而是清晰地為世界遞上了他的手術刀,他愛憎分明的時刻。
《泥沼之子》,長江文藝出版社
是的,正是有了這樣清醒而睿智的時代洞察,詩人的選擇才一目了然——他絕“不輕易讚美這世界”。不去讚美勤儉持家、相夫教子的女人,而是要讚美她充滿未知和不確定的“少女時光”;不讚美和藹可親的鄰家爺爺、彬彬有禮的年輕人、恪盡職守的公務人員,而“讚美穿過風雨銜來橄欖枝的鴿子/久旱的甘霖……”,讚美走向生命終點的托爾斯泰。對於詩人而言,他的讚美是有限的,苛刻的。詩人吝嗇自己的讚美,而將有限的讚美給予愛、悲憫、勇氣與正義。《我不輕易讚美——》與其說呈現了詩人對於素材的巧妙選擇、對於寫作技巧的嫻熟運用,倒不如說它是一種道德選擇,一種決絕的態度。“當枝頭的葉子落盡了,/最後一顆柿子還挑在最高處,/鮮紅地照耀漫漫黑夜。我讚美它!”對於堅貞、不屈服於嚴冬的“柿子”熱情讚美,是詩人內心深處被激活的抒情本能。這是穀禾詩歌的情感基石,通過隱秘的門徑,国产AV蜜桃网站才能進入他更為遼遠的詩歌世界。
穀禾的一麵是“金剛怒目”,另一麵則是“菩薩低眉”。詩人常常寫到父親,寫到母親,寫到魂牽夢繞的村莊。在《那些不一樣的鄉村冬夜》中,他眺望過去,眺望他的村莊,“他們越走越近,待我起身,/又突然消失了影子。/我平靜地望過去——從心中升起的/溫暖和淒涼,超越了以往任何一個清晨。”在《夜漁記》裏,詩人寫到父親與“我”既簡單又複雜的生命聯係,那些遲來的領悟:“我知道,那兒可能是見證奇跡的地方,/也可能是又一個疲憊而平淡的黎明,/但這些都不重要了,国产AV蜜桃网站共同經曆的/這些夜晚,一個要強的父親並不曾老去,/少年也在秘密生長。”《一地深》是寫母親深情貼切、生動韻長的詩篇。“這‘一地深’接連平原上的村莊,/它也是時間的此岸和彼岸嗎?/母親少女時代走進去,掙紮、掙脫、掙命,/這輩子也沒走出‘一地深’。”“一地深”是母親距離塵世的距離,也是詩人對於母親之愛的丈量單位,“‘一地深’還是她起於塵歸於土的距離,/我對她的愛,永遠比‘一地深’淺一毫米。”
在《馬說》《蝴蝶標本》《建築冊頁》《古柏賦》等小長詩的寫作中,穀禾向国产AV蜜桃网站展示了一種綜合且繁複的詩歌方程式,一種探究世界深淵的熱情,一個個廣博卻又陌生的詩歌圖景。在《馬說》整首詩中,馬處於被描述和聚焦的中心位置——這裏匯聚和淬煉了詩人的人生經驗、對於馬的情感體認、對於未知世界的認領。這些無限展開的描述都與馬發生了某種巨大的關聯,詩人正如裏爾克所言“將事物從常規習俗的沉重而無意義的各種關係裏,提升到其本質的巨大聯係之中”。
在穀禾的詩歌世界裏,孤獨點燃了照亮暗夜和自我的燈盞,他像這個世界的燃燈者,冷靜地寫道:“孤獨的人需要一盞燈/他在一個屋子裏/看它發出的光,聽見/熾焰燃燒……”他是那麽敏感,在孤獨的時刻,直麵死亡的威脅;他是那麽孱弱,然而卻是那麽堅強。“你從孤獨中掙脫/忽然聽見了腳下蝸牛的尖叫/它那麽小,一直背著沉重的殼——/巨大而透明的殼,幾乎壓垮了它/直到死亡臨頭,才本能地/探出孱弱的肉身。”
詩人也在詩歌中談論自己,譬如《讀一首詩,兼談詩的翻譯問題》。以詩論詩,使本身成為詩歌中的人物,一半真實地存在其中,一半等待讀者去發現。詩歌是火,是被詩人篡改了的“神的旨意”:“猶如神示的/被盜出的普羅米修斯之火——/寫下它的人,已篡改了它。”在穀禾的詩裏,国产AV蜜桃网站還將再次發現森林與星光,正如詩人寫下的那樣——“夢見原初的森林,它歡暢地/呼吸,抬頭看見漫天星光”。作為一位無畏的潛行者,他正穿行在漢語的森林裏,建立起屬於自己的美學範式,其所經過之處,正聳起令人著迷的詩歌宮殿。
(作者係詩人、《雨花》雜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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