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州城破的第三日,朱溫在軍營大擺宴席。酒過三巡,手下押來一名女子,說是從城中富戶家中搜出的。女子低垂著頭,衣衫雖舊卻整潔,發間隻簪一支木釵,與滿帳血腥氣格格不入。朱溫醉眼朦朧間瞥見她的側臉,手中酒盞“咣當”摔在地上——這張臉他太熟悉了,哪怕隔了二十年刀光劍影,他也能一眼認出,這是年少時讓他魂牽夢縈的張惠。帳內瞬間鴉雀無聲。將領們麵麵相覷,誰也沒見過主帥這副模樣。平日裏殺伐果決的朱將軍,此刻竟手足無措地站起來,鎧甲上的血漬還沒擦幹淨,佩刀撞翻了案幾上的地圖。他盯著女子,喉嚨裏擠出一聲模糊的呼喚:“惠……惠兒?”
亂世浮萍:從汴河少年到鐵血將軍二十年前的宋州碭山,朱溫還叫朱全忠,是街頭算卦先生朱誠家的窮小子。父親擺攤勉強糊口,母親織布貼補家用,他整日帶著弟弟在汴河邊摸魚,偶爾偷摘張員外家的棗子充饑。張惠是街對麵富戶的獨女,穿月白襦裙,發間總別著茉莉花,常躲在院門後繡花。有一年大旱,朱家斷糧三日,張惠偷偷從廚房捧出熱炊餅,隔著籬笆塞給他:“朱三哥快吃,別讓我爹看見。”那時的朱全忠啃著餅,心裏暗暗發誓要娶她過門。可世道沒給他機會。乾符二年黃巢起義,餓瘋了的流民衝進碭山,張家被搶得精光。為活命,朱全忠跟著流民投了黃巢軍,因作戰凶狠得了個“朱全忠”的諢名。後來降唐,又因戰功被賜名“朱溫”,成了朝廷剿滅黃巢的先鋒。這些年他殺人如麻,眼角的疤疊著疤,早忘了當年那個為一口炊餅紅臉的自己。
物是人非:茉莉香散盡張惠緩緩抬頭,目光掃過朱溫臉上縱橫的傷疤,又落在他染血的鎧甲上。她記得最後一次見他,是黃巢軍路過碭山那日。朱全忠穿著破爛皮甲,混在隊伍裏朝她家張望,而她被父親鎖在柴房,聽著外麵哭喊聲撕心裂肺。再後來,父親病逝,家產盡毀,她跟著逃難的鄉親一路漂泊,直到被亂軍擄到同州。“民女張惠,拜見將軍。”她行禮時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猙獰鞭痕。朱溫猛地抓住她的手臂:“誰打的?”張惠抽回手,聲音平靜:“將軍的兵。”帳外突然傳來戰報,說華州守軍正集結反撲。朱溫煩躁地揮手讓人退下,轉頭卻見張惠正盯著案上地圖——那裏用朱砂圈著長安。他忽然想起年少時吹過的牛:“等老子當了大官,帶你去長安看花燈。”如今他真打到了長安城下,可張惠眼裏隻剩警惕與疏離。
血色姻緣:亂世無童話朱溫咬牙下令備轎,說要三書六禮娶張惠過門。張惠卻搖頭:“將軍可知,上月您麾下士兵衝進民女住處時,曾說‘朱將軍的女人他們也玩得’?”她解開衣領,露出鎖骨處的烙痕——一個歪歪扭扭的“朱”字。親兵急匆匆闖進來稟報軍情,朱溫暴怒掀翻酒案,卻在張惠轉身離去時頹然坐倒。他望著她背影,想起昨日屠城時,有個老婦抱著孫女跪地哀求:“將軍饒命!”而他隻是擺了擺手。此刻他終於明白,自己早不是汴河邊那個能為她偷棗子的少年,而是她最恨的那類人——亂世中持刀的豺狼。
夜風卷著血腥味灌進大帳,案幾上的地圖被吹起一角,露出“同州”二字。朱溫抓起酒壇猛灌,酒液混著眼角滲出的濕意,砸在張惠方才站過的青磚上。(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