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酒店依然是在做社區。
文丨徐煜萌
編輯丨王姍姍
7 月,位於上海平武路的跳海酒館裏,梁優放下午餐的包子,前傾著身子對我說,他無法接受跳海的估值方式和天使輪的蘭州牛肉麵館 “馬記永” 一樣。
“大部分人覺得,線下的買賣就是給你這麽多錢就會變這麽多店。他們隻聽得懂蜜雪和瑞幸規模化的故事。”
為了探索新的業務可能,創始人梁優接受這個估值,在去年年底拿了一筆 2000 萬元的融資——這個數字對大部分消費公司來說隻夠開半個工廠。
梁優見了 100 多個投資人,最後隻有挑戰者創投出手。元氣森林創始人唐彬森 2014 年創立的這家雙幣消費基金,看重跳海的品牌和社群,可以橫向去做很多業態。但唐彬森問了梁優一個致命問題:“如果酒館是個好賽道,為什麽跳海沒有競爭對手?”
當時,跳海在全國 11 個城市開了 40 多家酒館。開店節奏不快,因為它的開店方式是先經營好私域——一座城市每滿 2-3 個 500 人微信群就開一家店。梁優測算過,公司在全國的直營酒館最多開到 300 家。
梁優 1993 年出生,蘇北人,本科在中國政法大學讀法律,大三休學創業。跳海是他創辦的第五個項目。此前,從親子遊、線上陪伴,到社交 APP Someet 甚至純投機的專利生意,他都做過。他對社交有關的創業有熱情,也懂得作為 “商人” 必須追求持續增長。
酒館生意做不大,但成立 6 年的跳海已經積累了一個文化品牌和線下社交空間的運營經驗。梁優一邊見投資人,一邊思考手裏的這兩張牌究竟還可以怎麽打?差不多到了這輪融資的中後段,他才決定從酒館嚐試 “橫跳” 到另一種生意:做酒店。投資人也支持,他們見過酒店行業的大公司,也看到新客群,有新客群就有新品牌的機會。
酒店生意取名跳海 Living,第一個項目坐落於深圳南山區南頭古城。跳海接過萬科旗下青年長租公寓項目 “泊寓” 還未投入使用的兩棟樓,對樓的外立麵和內部做了重新改造。
南頭古城距離騰訊總部不到 1.5 公裏,在城市化進程中最終演變成一座城中村。這裏人口密度極高,常住居民三萬人、其中 90% 為外來低收入人口;本地人為了向這些人賺取更多租金,利用自家有限的宅基地層層加蓋,最終形成了如今一座座樓層很高、但間距極窄的 “握手樓”。
9 月 12 日,跳海 Living 開業。兩棟間距不足 2 米的 “握手樓” 下擺滿慶祝開業的花籃。一棟樓是長租公寓,共 13 間;一棟是青旅,33 個房間共計 108 張床位。底商是跳海自營的酒館和招商招來的烘焙店、咖啡店和雲南米線等。員工穿著統一的黑色 T 恤,背後印著 “新街坊,你好”,在一樓穿梭忙碌。大樓對麵是一家雜貨店,一位老奶奶背著手、立在路中央,好奇地打量著熱鬧的盛況。過去半年跳海 Living 籌備的過程,她和街坊也早已跟團隊熟悉。
“讓住在這裏的人跟本地產生更多連接,是国产AV蜜桃网站這個青旅和其他青旅一個最大的區別。” 跳海聯創、跳海 Living 負責人隨易在開業前的一場直播中說。麵對跳海即將踏入的第二個產品線,他在自己的小紅書賬號裏寫,跳海 Living 希望能在酒店和青旅這兩種約定成俗的產品之間,找到一個縫隙,做出一種不貴但更有趣的住宿體驗。
跳海 Living 兩棟 “握手樓” 的間距最窄處不足 2 米。
從酒館到酒店,保持 “野生” 和 “業餘”
2025 年六月底,隨易從北京搬到深圳,主導第一家跳海 Living 的設計和改造。
隨易看起來像個沒有太多欲望的文藝青年:他三十多歲,瘦削,講話很輕,走在路上也像要隱身在人群裏。接受《晚點 LatePost》訪談的那天,他戴一頂帽簷已經舊到磨出白邊的橙色貝雷帽,長發簡單束成馬尾,發梢長及腰部,T 恤和褲子沾上了裝修現場的水泥。當時,改造還未完工。
去年,梁優四處見投資人的時候,隨易去見了十幾位酒店行業的朋友,包括阿那亞、亞朵和華住的高層。所有人給出一致的建議:從長計議,別做酒店。
隨易和華住集團 CEO 金輝討論過跳海與 Citigo 的合作可能性。Citigo 是華住旗下麵向年輕人的子品牌。得知跳海想做的是青旅,金輝告訴隨易 “我沒法跟你們合作”,理由是 Citigo 的品牌太大,無法和青旅產品對接。
隨易曾考慮過一種方案,是包下一家 Citigo 的整層——大約 20 多個房間,跳海與其做聯名改造。但後來他自己放棄了這個念頭,與其和成熟酒店項目搞貼牌合作,不如直接自己上手做一間酒店,更能積累經驗。
“你到底想清楚了嗎?” 在廈門一家跳海酒館,皇包車 CEO、也是攜程前當地玩樂總經理潘飛作為朋友提醒隨易,“你知道什麽叫 RevPAR(平均每間可售客房收入)嗎?你知道這東西怎麽算嗎?”
酒店是精密、成熟的投資產品。品牌公司設計好酒店,算出平攤到每間房的裝修成本,賣給投資者,再代為管理。投資者看著 RevPAR、ADR(平均房價)、Occ(入住率)就知道自己這幾百幾千萬元的投資每個月產生多少回報率。隨易是個徹底的門外漢,但他跟潘飛講了不少自己想創造的新邏輯:做一家提供公共生活的青旅。
潘飛開始相信隨易的決心,“你真的想做就做做看,一些新的東西可能隻有你們這種小白、菜鳥才能做得出來。” 跳海的經營者也曾說,“業餘和野生,是跳海的底色和魔法”。
酒店裝修期間,隨易坐在項目對麵雜貨店的台階上。
隨易是梁優眼中最好的青年文化觀察者。2017 年,北京一座四合院的天台,來 Someet 麵試的梁優第一次見到隨易。Someet 是一個城市年輕人的興趣活動平台,它有一句 slogan 叫 “人人都是主辦方”,這個理念後來也被踐行於跳海。隨易是 Someet 合夥人,當時熱門的一些活動,“黑暗中對話”“詩歌占領街頭”“實現北京 100 個人的初雪願望” 都出自隨易。
Sommet 因虧損關停後,隨易在北京開家庭酒吧(homebar)。後來他以顧問的身份參與跳海酒館的經營,2023 年成為跳海合夥人,主持跳海 Living 的開發。
“運營社群的關鍵在於有共同的氣氛,共同的規則,共同的標準,以及這個標準能被巧妙執行。能夠讓一個社群穩定下來,需要非常高的情商、對規則和人性的理解。” 一位熟悉隨易的社交 APP 創始人評價他 “知道怎麽讓人在一個場合下流動”。
隨易是個喜歡安靜的人。他經常獨自坐在跳海酒館的角落觀察顧客。如果店裏談笑聲蓋過音樂聲,那說明氛圍很好;否則,他會走過去把酒館裏 UGC 的報紙、日曆移到更顯眼的位置,希望大家能看見,然後以此為話題開始交談。
“其實跳海 Living 依然是在做內容產品,無非是把設計、裝修放進青旅,把不同的業態捏合進這個空間,讓用戶體驗到比傳統酒店和公寓更非標的服務。” 梁優說。
第一個 Living 項目的選址,團隊考察了跳海酒館銷售額最高的四個城市:北京、深圳、上海和杭州,尋找價格、位置合適的物業,最後選擇深圳。
深圳是個大城市,不符合傳統青旅想象、提供不了自然風光或是有當地文化特色的新奇體驗。但深圳也有城中村這樣有兼具衝突感和曆史感的地方,足以提供青旅住客喜歡的鄰裏和社群氛圍。跳海想抓住差旅、旅居、gap 的需求,以此為畫像,想辦法讓住客參與公共生活。
“南頭古城本身是一個社區,国产AV蜜桃网站在融入它。” 隨易說。
他帶我去了一家叫 “厚生記” 的冰店,路上經過一家便利店,他半個身子鑽進透明簾子裏,要了一隻最便宜的打火機,5 塊錢。“我是生活很粗糙的人,床墊軟就夠了,做 Living 後發現不行,有人喜歡硬床墊。”
走進冰店,六十多歲的店長端著盤子跟他打招呼:“易總你來啦!”
他們很熟。當店長端來用藍邊白底的搪瓷碗裝的綠豆湯,隨易向他道謝。“是我要謝謝你們幫我做的廣告,我在小紅書經常刷到。” 老板回答。
這家冰店門口豎著一張老板的人形廣告立牌,這是跳海員工的創意。他們給改造施工期間接觸過的每個街坊鄰裏都送了一塊。大家也願意把廣告擺出來。
跳海 Living 為 “厚生記” 糖水鋪子老板李哥做的人形廣告牌。
走出房門,期待和陌生人的各種短暫偶遇,自治並互助,這種對社區體驗的向往一直以來是青年旅舍的主題。20 世紀初,德國教師理查德·席爾曼創立世界第一代常設性青年旅舍,年輕人能以實惠的價格住在阿爾特納的廢棄古堡,享受公共區域。中國的第一批青旅是 1998 年在廣東紮根。
在很多文藝作品中,年輕人的公共空間更為浪漫,例如《老友記》中的橙色沙發和《愛情公寓》裏的酒吧,盡管這些公共生活的鏡頭很難在現實複製或延續。
梁優心中最好的青旅是在新疆喀什的吾斯塘博依路,一座四層建築,門口是維族特色的回廊。每天,來自不同國家的旅行者會聚集在回廊的葡萄架下。這是他喜歡線下生活的部分原因。
“線下能讓人接觸到不同價值觀,你會願意選擇多樣化的人生。” 梁優說,酒館和青旅帶給人的體驗,代表著某種被網絡世界和算法剝奪的自由。
隨易說,自己作為八零年代末的人,趕上了背包客黃金期的尾巴。那時,他選擇住青旅除了因為便宜,更重要的原因是結識各種有意思的人,聽到有趣的故事,發生有趣的際遇。
為了考察項目,過去一年,隨易隻要出差就會每天換不同青旅住。他喜歡鬆讚、星野這類酒店提供的在地文化產品,也喜歡東京澀穀的青旅,結合了日咖夜酒和桑拿,公區總是坐滿了人。但他感到如今的青旅不再像從前那麽有趣了。
現在,輪到梁優和隨易來回答問題了——為什麽跳海適合做酒店?
幾十年來,大集團在 “吃好、住好、睡好” 的問題上做到極致,還持續填補人們能想象的每一種酒店類型。二十三年前,沈南鵬、季琦和孫堅創立攜程,發現中國缺少幹淨舒適的商務酒店,於是創辦如家酒店。幾年後,季琦捕捉到中檔酒店的空白,推出全季酒店。再後來,商務型酒店繼續迎合消費升級的趨勢,追求文化與生活方式的亞朵、追求時尚科技感的桔子水晶,在市場上也都占到一席之地。
這些酒店連鎖品牌打磨出高度標準化的產品,以加盟模式迅速擴張,用體量換取更低的采購和運營成本,同價位下能提供質量更高的酒店服務。
跳海 Living 在找新的客群。相比同等硬裝條件,它的房價是別的青旅的近兩倍,溢價部分是它會提供更多圍繞 “公共生活” 的體驗內容。
“不隻是找個酒店睡了一覺、過了一夜。” 隨易說,價格是一種篩選。但他也承認這需要團隊把模糊的概念、活動轉化成更有確定性的產品。
隨易厭倦傳統酒店的遊戲規則。改造快完工前,他對接上在線酒旅平台(OTA)員工。要接入平台,就要接受係統的評分,但隨易越聽對方的要求越覺得好笑:OTA 要求一個三鑽酒店必須有電視、衣櫃和電話。
“你知道,電話這個東西沒有人在用了,衣櫃也是。它還是一個極容易讓客人遺落東西的地方,很多酒店給你一些可以掛的地方就好了。” 如果要上 OTA,他們就得接受循規蹈矩的細節;不上 OTA ,預訂渠道就隻能在小程序和小紅書,流量大幅受限。
化緣化來貓糧,回收街坊的舊衣服,在酒店裏埋下公共性 “觸點”
初期成本(投資)會直接決定一個酒店或酒館是賺是虧,能不能活下來。隨易談下萬科泊寓閑置的成品樓,以代運營方的身份做出第一家跳海 Living。由於兩棟樓的設施和基礎裝修大多可沿用,酒店房間部分的營建成本大約 200 萬元,平均單個房間的硬裝成本大約 4.3 萬元。與之對比,現在全季單房造價要 14-15 萬,錦江之星則大約在 6 萬元。
目前一半的跳海酒館也是類似:改造現有物業而非新建,房東分得跳海部分收入,取代每月房租。在這些酒館,跳海隻負責傍晚以後時間的運營,白天其他品牌在這裏賣咖啡。控製人力、房租成本的同時,跳海保證每一杯酒的毛利。2019 年,跳海酒館找到 “開源打酒師” 的方法,極大簡化打酒工作,分發給兼職人員,用低成本走通一個主打 “線下社區” 的酒館模式。跳海 Living 也想用類似的思路省下一筆固定成本。
“国产AV蜜桃网站會在商業上保底線,然後爭取表達的上限。這樣你能活著,也能產生一些社會價值。” 梁優說。
隨易帶我參觀仍在施工中的酒店內部。国产AV蜜桃网站從樓側邊的門刷卡進入,沿著水泥樓梯拾級而上。經過二樓,幾個戴著橙色安全帽的工人還在鋸木板。頂樓是一個五六平米的天台,可以看到其他握手樓的樓頂。天台擺著一架係著氣球的秋千、幾個黃瓜架、種著綠植的廢棄馬桶。翻開的馬桶蓋上寫著:種地是最誠實的勞動。
拉免費讚助、淘舊物,也是跳海壓低成本的思路。在一個四人間,隨易坐在床沿,翻起被子一角,“躺島讚助了国产AV蜜桃网站床上三件套,比酒店的更軟。床墊是跟躺島的工廠直接定製,正反兩麵分別有軟和硬的睡感。” JNBY 讚助了灰色棉質起居服套裝,以及毛巾和浴巾。談到這些讚助合作,隨易說,“江南布衣和躺島都是一口答應的。”
這個由兩張上下鋪組成的四人間,約 12 平米。兩側床的中間有一扇窄窗,蓋著一塊用剪碎後的布拚接而成的窗簾。跳海 Living 每個房間的窗簾都是用這種百家布做的,並在附近的牆壁貼上一塊介紹其由來的牌子。
跳海 Living 用百家布做窗簾。
剛到南頭古城時,隨易在街巷貼了回收衣服的海報,居民反響積極。在思考怎麽利用舊衣服時,他打聽到當地有一位擅長裁縫的 “燕姐” 和她常去的理發店,於是找過去,還真碰上了燕姐。隨易說自己在做青旅,想用舊衣縫製百家布來當窗簾,燕姐爽快答應。
“讓国产AV蜜桃网站很意外的是,国产AV蜜桃网站要做的事,街坊們其實都懂。” 隨易說。
運營跳海酒館時,隨易在內部培訓最常講的內容之一是 “滑滑梯理論”——人和人的連接不是一蹴而就,是一次一次小型接觸攢下來的。“坐在吧台的兩個人不一定會交流,但這個聊天在跳海會更容易發生,這跟国产AV蜜桃网站前置了很多東西有關。” 而跳海日曆、吧台留言、共創菜單,甚至投影上大家票選出的電影,都是跳海有意設置的 “公共性觸點”。
和酒館一樣,跳海 Living 的房間同樣設置了觸點。進門左手邊的牆上掛著一塊 LED 滾動信息燈板,這個 “實體群公告” 用來發布各種活動信息;公告牌旁邊是一長條衣架,現在那上麵掛著團隊用循環材料製成的小包,裏麵放著幾袋寵物食品品牌 “誠實一口” 讚助的貓糧,剛認識的住客可以一起下樓喂貓。
隨易踩上窗前地麵一個用藍色馬賽克拚成的箭頭,麵前的玻璃窗漆著一個橙色小方框。這是他自己找的取景地,還有一個名字叫 “窗角計劃”。“我希望大家多向外看。” 他側身循著箭頭方向張望,方框正好框住對麵樓頂天台上一扇不知被誰塗成亮黃色的門。
下樓時,国产AV蜜桃网站經過員工宿舍,裏麵坐著幾位四五十歲的當地婦女。她們都是來幫忙裁剪百家布的街坊。陽台擺著兩張書桌,她們的小孩正悠閑地寫暑假作業。聽到聲音,就轉過頭來和隨易打招呼。
女人們手裏拿著還沒縫好的沙包,這是跳海為到店客人準備的伴手禮。隨易打開一個抽屜,裏麵有幾十個縫好的沙包。他拿起其中一個藍色的,誇它真好看。
跳海 Living 青旅二人間為 180-200 元 / 床位,四人間為 150-160 元 / 床位,六人間為 120-140 元 / 床位,是同類地段、同檔次裝修的青旅房價的近兩倍。左右滑動查看。
我在古城一家咖啡館見到跳海 Living 的設計師大毛時,她已經在深圳待了四個月。
2024 年初春,有人在小紅書發布了一個神秘的線下活動——在一張北京麥子店街區的黑白地圖上,畫了一個黃色的圈,遊戲內容是玩家在這片被圈中的區域去找七棵特殊的樹。在到達第一棵樹後,玩家會拿到第二棵樹的位置的謎麵。按順序找全七棵樹的人,會和其他玩家在終點碰麵、喝到一杯免費精釀。而這七棵樹本身連起一條完美的散步路線。
手機屏幕那一端的發起人就是大毛。她留著自然卷的短發,工作時會紮成一綹。那時她還是大型設計機構的建築師。這場活動發布後幾天,大毛的小紅書賬號多了幾個關注者,他們的個人簡介裏都帶有 “跳海” 字樣。她點開一個人,打了聲招呼,那個人就是隨易。
“我沒有想過找別人設計 Living。” 隨易說。他甚至沒有問過大毛有無酒店設計經驗(她有)。他希望找的是能夠一起創作的人。
大毛覺得建築師是對大眾公共空間最後的守護者。建築師會關照建築中作為個體和群體的人,通過簡單的介入,把空間的不利條件變為有利條件。她的畢業作品是為幾乎隻有車道和河道的古巴設計一座漂浮的人行橋。漂浮橋的成本低,橋上有市場、影院和遊樂園。在不便行走的古巴,人們有了跨越兩個區域的通道,也有了可以做很多事的公共空間。
大毛喜歡跳海 Living 這個項目,因為這裏幾乎每個設計細節都涉及 “公共性”。隨易跟她說起要做一個青旅加社區綜合體時,大毛馬上就懂了那是什麽。
大型酒店對於建造細節的要求很高。大毛曾發給隨易一份希爾頓的建造指南。如果用 A4 紙打印出來,這份文檔有 5 cm 厚。指南規定了酒店大堂的麵積、前台的回轉半徑、走廊的寬度和高度和房間的各種細節。
“它體現了一個大型連鎖酒店控製的深度,保證標準化的設計跟經營。” 大毛說。跳海 Living 隻給了她 “公共生活” 等關鍵詞。
一個受訓的建築師往往自上而下、自宏觀到微觀完成設計方案。先明確項目位置在哪裏、最核心的功能需求和風格訴求是什麽,然後再去分配組織連線,最後會細化到每個房間,從定位和價格反推出相應的規格配置。
跳海 Living 與它所處的南頭古城、與深圳是什麽樣的關係?大毛說跳海 Living 應該是社區中心和遊客中心,住或不住的人都願意來,在這兒相見、成為彼此的體驗。為此她希望把一樓酒店前台設計成一個 “迷你社區”,放上小縫紉店、小水果店和能買飲料和報刊的超薄便利店。
圖 1-圖 3: 9 月 12 日開業首日跳海 Living 的前台、酒館。圖 4:房間裏的 “入住狀態欄”,便於室友快速了解彼此的起居習慣。
她用手從咖啡桌上劃出約半米的一條,“国产AV蜜桃网站把常規吧台做寬,後側就可以放木工、縫紉工具,也會有幫国产AV蜜桃网站做沙包的姐姐在這裏。年輕人就圍過來說在做什麽,想學一下,做完了可以放在吧台。” 大毛喜歡用人的活動機製和結果來定義空間,“我喜歡空間裏的東西是人的活動產生的痕跡。” 這些設計組成沉浸式場景,讓人走進店就像紮進南頭古城當地的生活。
更具體的設計和施工要求則是大毛按照自己的專業經驗設定的。必選項例如房間易於清潔,衛生間幹濕分離;不需要牆麵裝飾,留給跳海做內容等。
我試圖向跳海的每個人求解:什麽是他們所說的社區?梁優和隨易說,社區是有共識的一群人聚在一起。在大毛的視角裏,社區意味著承載人和人交互的空間,營造社區是讓空間有更多提供事件發生的可能。
她給一樓的酒館設計了三層矮階梯,用作非正式的座位區,正對麵是吧台,側麵是一排嵌入牆體的洗衣機。她設想,住客們在等候衣服洗完時,順手買杯酒坐在這裏喝,身旁還鬆散地坐著一些人,可能在做手工,或者在辦公,“場景就混合起來了,大家能互相看見。”
大毛說,這次的建築設計可以類比成編曲,提煉社區最有代表性的元素、事實,譜進完整的建築作品裏。在跳海 Living 的例子上,她從南頭古城的生活痕跡裏,采樣了居民樓外牆會貼瓷磚的做法,轉化成青旅標誌性的藍色馬賽克瓷磚;采樣了居民的出行習慣,發現他們會把機動車停在主街、在小巷步行,於是把兩棟樓中間的街設做核心動線,底商開口也朝向這條街並共享一塊地麵。
更早,因為注意到居民喜歡坐在青旅門口的騎樓街角,大毛打算在 A 棟的入口劃出半個鋪子做一個公共廣場。後來因為底商廚房麵積不夠,廣場的方案改為底層是走廊、上方有頂的小騎樓。
跳海 Living 沒有青旅常見的公共廚房,而是用餐飲底商作為住客們吃飯、社交的場所。大毛說,在設計上,內部的小巷是底商最核心的區域,“鼓勵讓人們往巷子裏走”。
跳海 Living 的騎樓和底商地圖。
房間裏,那些能寫名字的漱口杯、寫著 “下樓去” 的家居服盒子,以及能讓大家的背包和衣服掛在一起的索道、共享澆水記錄的綠植,都是大毛有意設計的公共性觸點。13 戶長租住戶則像跳海 Living 的 NPC(非玩家角色)。
“當這些觸點一次、兩次、三次、四次觸達到你,你的意識就像能量條,長到一定程度就有可能激發交流。如果觸點密度足夠高,旁邊桌聊天的內容也有可能激發国产AV蜜桃网站接下去的聊天。但沒有辦法簡單粗暴地讓兩個人互相不認識的人發生對話。” 隨易向国产AV蜜桃网站解釋。不過酒店提供的服務、體驗比酒館更具體、封閉,新設計的觸點能否奏效要等運營後才知道。而在深圳南山區,酒店客群仍以商務差旅人士為主。
隨易的設想是,選擇入住跳海 Living 的客人,可以隻花去一半差旅預算來住宿,剩下的錢在樓下的空間坐下來喝幾杯酒、甚至參與更多體驗,但他並不確定 “是否有足夠多的人願意為了住宿硬件之外的東西付費”。這些假設還有待驗證。
以 “在地體驗” 產品,將社交行為變成收入
訪談結束的晚上,我和隨易及兩位跳海員工坐在南頭古城的一家精釀酒吧。距離跳海 Living 開業還有兩個月,硬裝還未結束,設計在更新。隨易還在思考怎麽把社區體驗產品化,這是跳海 Living 的核心,也是他當時最頭疼的問題。跳海團隊入駐南頭古城後,和街坊都處成了不錯的關係。隨易想複製自己的體驗:由當地人帶著走街串巷聽故事、學習按摩手法、結伴運動或者散步。
他想過發體驗優惠券,這個方案沒過他心裏的門檻。“街坊會很像 NPC,但国产AV蜜桃网站的底線是不能消費街坊。”
一位街坊鄰居奶奶在跳海 Living 的窗外坐著休息。
幾周以後,我接到隨易的電話。他告訴我 Living 產品有了突破,他們會做類似 Airbnb 的 “體驗” 板塊。“国产AV蜜桃网站會設計成課程表,貼在公區。你會看到在深圳跳海的兼職打酒師、古城的街坊甚至一些自由職業者發起的人文體驗,就可以報名。”
住客用低成本換得個性化體驗,活動發起人可以通過跳海獲得流量和收益。這很像是他又重做一遍 8 年前合夥創立的 Someet。當年,Someet 選擇的商業模式是向會員收費,卻因此讓用戶大量流失,最終造成公司虧損。
多位和《晚點 LatePost》交流過的行業人士說,線下社交的價值難以量化,以此為主題的創業同樣困難。社交體驗本身並不需要花錢,消費者為參與社交體驗而付費的環節,發生在交通、場所和酒水上。主打社交的場所要維持社群氛圍,就得依賴重度運營,卻又不直接兌現為收益。
“線下社交產品本身沒有好的商業模式,隻能附加在另一種業態之上,成為 ‘社交 +XX’,例如酒館。” 一位社交領域的創業者說。
Airbnb 上的體驗板塊,大多活動確定性高,發起人結合個人職業優勢和本地生活的經驗,設計出既專業又新鮮的體驗。但重複接單也會消磨發起人,把自己的興趣變成了一份重複接待遊客的工作。
隨易非常 “跳海” 地認為 Airbnb 的體驗產品太 “精致”,他希望活動對發起人和參與者來說都是日常會做的事。把 “在地體驗” 確定為 Living 最優先的項目之後,他邀請跳海的打酒師、深圳當地街坊和各領域 KOL 朋友設計、發起活動。一位古著愛好者受到邀請,第一反應是自己 “好久沒看了,如果要做這個體驗,可能要再看幾家古著店(做下準備)。” 隨易說不用,“等有人報名了,你們一塊兒去看”。
跳海 Living 現有的 “在地體驗” 產品。
從起 “跳海” 這個名字開始,各種以 “跳出既定規則、質問經驗、向往自由” 為內核的體驗活動,一步步塑造了跳海的品牌文化和社群氣質。
跳海 Living 希望篩選出的住客,不是簡單意義上預算有限的人,也不是亞文化愛好者,是所有具有 “反叛” 一麵的人。“反叛、向往自由,這反而是一種主流文化,很多人都有反叛的時候。” 一位消費投資人說。
目前,跳海團隊正在北京、上海和杭州繼續選址,籌劃著下一個 Living 項目。跳海酒館有社區店、開在山野的遊牧店和其他品牌聯名的業態,Living 也將根據選址和物業條件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形態,但圍繞的人群依然是跳海的用戶,為他們提供城市及周邊的住宿、遊玩體驗。
第一輪融資結束的那天,梁優去岡仁波齊轉了個山,然後飛到昆明。身體一下從海拔四五千米的地方下到一千多,產生許多多巴胺。他買了一瓶葡萄酒,獨自繞翠湖散了個步,看著原國立西南聯大舊址。“我就想,就這兒吧。” 梁優於是定居昆明。
7 月初,跳海 Living 的 13 間長租公寓開始招租。一位此前在海南做衝浪教練的科技從業者赴約看房。隨易帶他走過水泥台階、裝修現場,想著該怎麽回答住戶的問題。但那位前教練沒有問房間多大、租金多少、設備有哪些,隻是說 “可以,那簽了吧。”
他還告訴隨易,未來如果有想去海邊釣魚和衝浪的,都可以找他。
題圖來源:跳海 Liv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