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偷錄”“商場廁所偷拍”“女生寢室偷拍”……近年來,酒店、民宿乃至出租屋內的偷拍事件頻發,讓大眾深惡痛絕的同時也不免產生疑惑:這些偷拍者都是怎麽做到的?
30多元可隨意買賣“偷拍神器”
還能偽裝成日常用品
記者調查發現,當前,偷拍設備能在網絡平台上隨意買賣,價格便宜到花30多元就能買到。
在多個電商平台上,檢索“針孔攝像頭”“偷拍設備”等關鍵詞會被警示,但隻要稍稍更換關鍵詞為“遠程××”“小型××”等,則會出現多款此類商品,能夠遠程實時控製、查看,價格普遍在幾十元到幾百元不等。
這些偷拍設備,不僅容易購買,“功能”還很“強大”。
比如一款汽車鑰匙模樣的攝像設備,攝像頭可以180度旋轉,實現無死角全方位錄製,且具有夜視功能。商家介紹稱“靜音不閃燈盡在掌握”“有理不如有據”。商品詳情頁麵顯示,這款攝像設備已售出超600件。
某店鋪一款免插電、免聯網、免安裝的“新型監控攝像頭”已賣出200多件,其形狀為扁圓柱體,高1厘米,底麵直徑3.5厘米,十分小巧。商家介紹:其有強磁吸附,可以隨意挪動,如果再加上強力雙麵膠,不僅可以平放,還可以吊放和側放,將其放在客廳、車內、店鋪等地方,一般人很難注意到;充電一次可以監控30天,還可以遠程關閉攝像頭燈光。
而在某個所謂的“微型攝像頭商城”中,鬧鍾、插座、水瓶、剃須刀、充電寶……生活中常見的各類產品都能被改裝為“偷拍神器”。
記者注意到,這類定製偷拍設備價格比較高,大多在千元左右。如果是手機類型的偷拍定製設備,價格則在2000元以上。
值得注意的是,售賣這些攝像設備的商家,並未上傳店鋪資質圖片,並且還在商品詳情頁麵煞有介事地寫著“請嚴格遵守國家相關法律法規,禁止將此產品用於任何非法渠道,否則後果自負”。
公開征集、私聊交易
偷拍“資源變現”已有固定模式
記者調查發現,從論壇到社交平台,偷拍內容的傳播已形成固定模式,流量與收益的轉化鏈條清晰可見。
在某論壇,記者在搜索欄輸入“街拍”“隨拍”等關鍵詞,瞬間彈出數十個相關帖子。還有些論壇上存在著大量色情內容,“酒店偷錄”“商場廁所偷拍”等內容大量存在,不定期更新。
在有的論壇中,會員需要用境外郵箱注冊,充值後可免費下載資源,或可加入所謂的“創作團隊”,從發布的帖子中獲取超額收益。有的論壇還會公開征求類似偷拍內容的“優質資源”,獎勵500元起。記者發現,該論壇活躍度很高,許多人都在發布著日常偷拍來的圖片或視頻,並配上文字說明。
一些社交平台的偷拍引流更為隱蔽。記者在某平台發現一視頻賬號發布的12條視頻均為低角度拍攝的女性腿部特寫,背景多為商場扶梯、步行街。其中一條視頻評論區有200多條留言,點讚量達1.3萬。
記者通過私信詢問“視頻怎麽拍的”,對方回複“專業設備,私我進群學技巧”,並暗示“學會了漲粉快,接廣告不難”。記者進一步詢問發現,該賬號已通過平台“創作者激勵計劃”開通收益權限,按平台規則,每萬次播放量可獲30元到50元收益。
在一些常發布性感擦邊圖片、視頻的社交賬號下,許多博主都曬出了自己的聯係方式或者店鋪地址。在這些店鋪地址中,“地鐵實錄”“商場抓拍”等商品,標價從4.9元到199元不等。當記者詢問“是否為偷拍”時,賣家立即回複“懂的都懂,別多問,拍下發網盤”,並要求通過第三方社交軟件溝通,避開平台監管。
網盤平台則成了一些偷拍內容“變現”的核心陣地。記者在一些論壇和社交平台發現,如果留言給博主,博主會私信:“要資源,加V或Q(暗示添加私人聯係方式)。”添加了博主的聯係方式後,博主會介紹資源及其對應價格,通常在十幾元到幾百元不等,轉賬付款後,博主會發來網盤鏈接和提取碼。
更隱蔽的交易發生在“一對一私聊”中。記者在某遊戲論壇發現一名用戶頻繁發布“街拍壁紙”,圖片下方標注“更多私享資源,加V獲取”。記者添加該用戶好友後,對方發來一份“資源價目表”:普通街拍視頻10元/條,帶麵部特寫的20元/條,涉及私密部位的50元/條,若需指定場景拍攝,需預付“定金”200元。
境外平台大肆傳播
一家人在酒店其樂融融地交談著,殊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正在被上百人“圍觀”。不僅他們討論的內容聽得一清二楚,他們看手機時上麵的內容也依稀可見。該畫麵為直播視頻,視角來源於床上方。
這是境外某社交平台上用戶“××激情影視”在“××每天實時更新視頻”群(以下簡稱更新群)內上傳的一段十幾秒的直播畫麵。
記者加入該群後觀察發現,該群組上傳多個偷拍國內酒店、家庭、民宿等地臥室畫麵的視頻資源。更新群為備用群,另有一個2000多人的大群,上述這種偷拍視頻每天都會在群裏上傳一小段或幾小段。
“××激情影視”介紹,他們的直播分為“上帝視角”(攝像頭在床上方)和其他視角(攝像頭對著床)兩種。上帝視角6台(6處不同的監控視角,可能是主題酒店、民宿、出租屋等)380元可解鎖一個月(即可以實時觀看),24小時直播,可保留7天到15天內容回放;其他視角4台,420元一個月。
這樣的國內偷拍內容在境外社交平台上泛濫存在。
上述境外平台群組“××傳媒”專門做酒店偷拍資源上傳,每天都會在群裏上傳一段十分鍾左右的預覽視頻,視頻總長度一般在一小時以上,並會寫上偷拍地點、偷拍時間和主要內容。根據地點和內容的不同,用戶需要交納58元、68元和88元的費用進入不同的VIP群觀看。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些街上偷拍和廁所偷拍視頻涉及未成年女性。
而在另一境外社交平台上,也有不少人大量售賣國內偷拍資源。用戶“××偷拍”最新發布的帖子顯示,其手上有1萬多部偷拍視頻,大多是酒店偷拍所得;用戶“××街拍監控”發布的帖子顯示,其曾在國內多個電影院女廁進行偷拍,並將圖片和視頻公開售賣。
通過梳理相關報道,記者注意到,很多人因為不接觸境外社交平台,甚至並不知道自己被偷拍。即便發現自己被偷拍,由於一些境外社交平台刪除信息的雙向性,證據很容易被刪除,並且ID匿名,完全不知道背後的人是誰,普通人取證變得格外困難,即使報警也很難讓加害者及時受到懲處。
根治偷拍黑灰產業需多管齊下
近年來,一些地方不斷曝出賓館、民宿等場所的偷拍事件,此類行為嚴重侵犯了公民隱私,輕者破壞個人和家庭的正常生活,重者可能毀掉受害人的一生。同時,此類偷拍視頻為地下色情產業源源不斷地提供原料,不僅嚴重毒化社會風氣,也形成了產銷一條龍的黑灰產業,其危害不可小覷。
依照現有法律,偷拍行為不僅違反了治安管理處罰法,還可能觸及非法使用竊聽、竊照專用器材罪,製作、複製、出版、販賣、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等刑法罪名。
應當看到,偷拍盜攝黑灰產業的鏈條較長,涉及主體眾多,因而,僅僅依賴事後打擊並不足夠,而是必須多管齊下、溯源治理,鏟除滋生此類違法犯罪的土壤。
比如,偷拍行為之所以日益猖獗,與偷拍設備管理失控息息相關。從上述記者調查情況來看,部分電商平台對於此類設備的管控形同虛設,因此,需要建立一個從零部件生產廠家到電商銷售平台的全流程監管體係,倒逼相關企業真正落實主體責任。
其次,一些偷拍行為能輕易得逞,與賓館、民宿等場所的防範意識薄弱有很大關係,因此需要強化旅館業相應的管理責任,明確要求賓館、民宿等配備專業的反偷拍設備,對客房、公共區域容易隱藏偷拍設備的位置進行定期排查,及時發現並預警可疑行為,同時對員工進行相應的反偷拍培訓,提高員工的安全意識和防範能力。
對此,一些地方已進行了有益的探索,比如新修訂的《廣東省旅館業治安管理規定》就明確提出,旅館應當確保客房內未被安裝偷窺、偷拍、竊聽等設備。諸如此類的責任機製,理應加以確立和推廣。
同時,監管部門也有必要建立起反偷拍的常態化、長效性治理機製。比如為酒店、民宿等提供反偷拍的培訓和指導,不定期對此類場所進行安全抽查,及時處罰失職行為並進行公示,以放大警示效應。此外,還可以通過有獎舉報等舉措,鼓勵消費者或知情者提供偷拍盜攝的違法犯罪線索,以提高執法效率。
有觀點指出,要有效打擊偷拍行為,還需進一步完善相關法律。比如,依據治安管理處罰法,對於未構成刑事犯罪的偷拍行為,其頂格治安處罰是拘留十日並處500元罰款,這樣的懲罰力度在一定程度上與偷拍的危害後果並不匹配,因而有必要進一步加大懲治力度。
此外,在刑法層麵,偷拍行為並未單獨入罪,而是通過其他刑法條款間接保護公民隱私,這就可能產生保護不夠嚴密的缺陷。因此,將偷拍、偷錄等侵犯公民隱私的行為單獨入罪,變間接保護為直接保護,也有必要列為未來完善刑法的一個選項。
根治偷拍盜攝黑灰產業,需要立法的與時俱進、執法的強力介入、司法的保駕護航,也需要相關從業者的守土有責、民眾的自我防範。總之,隻有多管齊下、多方協同,才能實現預防治理、精準打擊,徹底鏟除偷拍盜攝這一社會毒瘤。
(文中配圖來自視覺中國)
監 製丨李紹飛
編 輯丨陳豔欣
審 校丨孟夏
來 源丨央視網綜合法治日報、民主與法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