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並不姓陳。人們喊她“陳圓圓”時，江南水鄉的雨正連著下個沒完，巷子深處的瓦片已經綠了苔斑。她自小在一個仕宦人家長大，還真有人在宮裏做官，那時她叫尤氏。流年不利，家道傾頹，天一黑，堂屋裏總是靜得隻能聽見風聲。每日清晨，母親抱著賬冊歎氣，她就知道，這樣的日子撐不了太久？

幾個冬天後，尤氏變成了陳圓圓。腳步走到了秦淮河邊，命運像翻書，忽然就變了頁！風月場所燈火通明，姑娘們端著琉璃盞低聲細語，沒人關心誰的身世如何。陳圓圓隻用三天，便讓數十張麵孔在人群裏一眼識出她。那時，她的聰慧還沒顯山露水，容顏已成談資。有快手富商名叫龔若甫，一場盛筵之後，花了大價錢，贖下了她。龔若甫得意地帶人回家，正妻見了眉眼抽搐，龔家長輩聽聞新寵，幹脆讓龔若甫將人帶來，一睹芳華。那一晚，氣氛不算融洽。龔老爺卻愣住了，相貌並非凡品，才情也難掩。可在他眼裏，陳圓圓帶著說不清的威脅。他暗暗幻想，家門或許就要因她亂了。隨手而下的決定，陳圓圓再一次被送走了。

她站在院子門口，手裏的包袱不是很沉，鞋麵有點兒舊了，心裏念著：這就散了。也沒想到，一個轉身就遇上另一場浮沉。時間像扯線，沒幾天就劃到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茂辟江，書香門第出身，舉止瀟灑。茂母頭幾次見她，還挺滿意，敘禮問暖。兩家說親，民間本輕薄風流女，但茂家沒多計較。也有點反常。婚期一直往後拖，茂辟江公事纏身，未能兌現承諾。也許他是想快點了結俗務，可哪能逃過枝節橫生？

半年後，才子終於歸家。卻又聽說，陳圓圓幾天前就讓一個叫田宏遇的官員搶走了。田家是外親，平時沒什麽交情。田宏遇投靠田貴妃，貴妃突然歸天，田家失勢，環境驟變。田宏遇慌慌張張地想攀高枝，把主意打在圓圓身上。其實，這男的和她什麽也搭不上。結果偏是這明麵親戚，光天化日強行帶人，沒人能攔住。田宏遇把她獻到宮裏。新皇帝生性好美色，對什麽都容易生膩。朝政不穩，江山已危。不到兩年，宮裏的日子也就變了。戰爭每日加劇，沒誰還顧得上一個出身浮萍的女子。吳三桂此時正逢用人關鍵，朝廷想拉攏他，順手把陳圓圓賞給他。官場買賣，女人成了籌碼。這一場變故，陳圓圓也說不清，到底是怨是幸？她給吳三桂做了小妾。其實她不想理這些男人恩怨，就是想安穩下來。吳三桂糧草未下鍋，人就上了戰場。臨行時說回來還她一份清淨，都是場麵話。城池易主，李自成兵占山海關，農民軍直把吳三桂家糟蹋得一塌糊塗。很多傳說都說李自成搶了陳圓圓，有戰利品說，也有人說帶去見義軍將領。其實誰都沒個準信。坊間猜測，流言翻得比雲還快，陳圓圓變成了被人爭奪的象征。此時吳三桂還沒完全倒向清廷，李自成派親信軟硬兼施，原以為他會歸順。可風雲亂作，一句“衝冠一怒為紅顏”成了後人嘲諷，大多學者卻說，這隻是一句借口，吳三桂內心所謀，是一條更長遠的路。吳三桂果斷開城迎清。誰都沒法否認，權力和名利的誘惑比兒女私情真實。陳圓圓成為了一個理由。不過，往深裏說，吳三桂心裏可不止圓圓一人，血海深仇、父母喪命，這些權衡沒人提全。清軍入關後，吳三桂風生水起，從山海關守衛到雲貴王侯，一步比一步踏實。功業當前，陳圓圓的存在開始變得尷尬。她被人指責，所有不滿好像都集中在她頭上。明亡了，罪魁禍首？還是傀儡棋子？人們愛講故事，愛找替罪羊。陳圓圓隨吳三桂到雲南。從京師到邊地，再到荒涼的古廟。她戴了佛珠，燒了香。過往太繁瑣，於是將名利世事都放下。她是真的選了青燈古佛？又或者，不得已流落佛門。道聽途說都在說她的恩怨情仇，但沒人知道她的心裏到底如何。她偶爾會記起在秦淮河邊頭一次登台時的情景。那種被人凝視、讚歎的感覺，和現下廟門外的清風完全不同。她的故事裏填滿了男人的選擇，但其實，她這一生，自己什麽都沒決定過。是命，還是局？資料顯示，流落雲南後，她多年安於寂寞，不再沾染紅塵。坊間流傳，圓圓後半生並無嗣。也有人說她於康熙年間去世，享年六十有餘。錢謙益去世那年，吳三桂正在封王稱霸，圓圓默然誦經，日子一日一日過去，活得並不精彩，也算堅韌。朋友圈早就忘了她是誰，她是否還在世，曆史書上並無定說。按理說，一個女子改變不了一朝生死。非得歸咎於她，未免太輕佻。誰又能說，覆滅的江山一定和風塵女子的命運有關。陳圓圓不是禍水，她不過就是一個不斷被推著走的普通人。大勢合縱連橫，帝王將相要追求的東西太多太雜。有人說她隻是一枚小棋子。也有人覺得，如果沒有她，這些禍事會不會沒發生？但細算下來，主宰局麵的始終不是她。陳圓圓的結局不用想像，沒人會真的關心一個失勢久矣的女子晚景怎樣。時間消散了帳幕與浮華。故事到了這兒，自動歸於安靜。江河翻卷、城市更替、誰都沒能抓住陳圓圓本人到底想要的東西。明滅、情仇、功名，各歸其位。說到底，陳圓圓隻是無數命運裏的一縷微光，有人記得，就還沒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