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遞要漲價了，明天起價格調整為1.7元。”8月4日晚上9點，王一峰在微信群裏突然收到合作快遞的漲價通知。

王一峰住在廣東，自2021年起在淘寶經營一家發飾網店。發飾是典型的低價日用品，生意全靠薄利多銷。在他的店裏，商品售價從0.49元到15元不等，平均一件的利潤隻有幾毛錢。此前快遞運費是1.25元，如今突然漲了0.45元，看似不多，對他來說卻意味著利潤幾乎要減半。

7月以來，“反內卷”的風吹到了快遞行業。7 月 29 日，國家郵政局召開了快遞企業座談會，就依法依規治理行業“內卷式”競爭等問題，召集中通、圓通、韻達、申通、極兔等快遞企業相關負責人進行座談。

電商最密集的浙江、廣東率先做出調整。7月17日，義烏市郵政管理局明確要求快遞單票價格下限上調0.1元至1.2元，次日執行。廣東從8月4日起整體上調0.4元/票，單票均價提升至1.4元以上，並規定任何企業不得低於成本價攬收，否則將遭受重罰。第二天，幾家頭部快遞公司集體執行漲價。

過去十餘年，電商和快遞行業共生發展，催生了“9.9元包郵”甚至“一兩元包郵”的時代。如今，快遞行業已經釋放出“反內卷”的信號，低價包郵，還能繼續存在嗎？

電商最密集的浙江、廣東率先做出快遞漲價調整。圖片來源：中新社圖片網

小賣家的極限考驗

收到快遞漲價通知已滿一個月，王一峰心裏仍覺得“不爽”。

快遞與商家合作，並沒有統一的固定價格，而是根據發貨量大小浮動調整。單量越大，尤其是一天能發幾千單以上的商家，拿到的價格會更低。2021年剛開網店時，王一峰每天隻能發二三十個快遞，沒資格跟快遞公司談價，當時一票要2.8元。去年，店鋪生意逐漸步入正軌，每天能穩定賣出兩百單左右。今年年初，他最終把快遞單價談到了1.25元。

賣發飾利潤極微薄，王一峰介紹，一條頭繩進貨價0.5元，加上快遞費1.25元，紙箱膠帶0.15元，成本就是1.9元，店鋪售價2.98元，利潤不到1元。最劃算的生意是顧客一次性購買多件，但他每天約一半以上的訂單，都是隻買一件。

去年銷量增長後，他對“每一毛錢”都格外敏感，“一天200單，一毛兩毛累積下來，一年能省不少。”如今快遞每單上漲0.45元，利潤空間幾乎被壓縮一半。他谘詢過其他快遞公司，價格都在1.6—1.7元。

像王一峰這種依靠低價走量的小商家，受快遞漲價衝擊最直接，“尤其是利潤本就隻有一元左右的品類”。長期研究零售電商的百聯谘詢創始人莊帥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指出，小商家本就處在高淘汰率的賽道裏，單成本上漲時，要麽提價，要麽犧牲利潤，否則隻能被更有規模的大賣家擠掉。

相比之下，做出產品溢價的商家，受到此次漲價的衝擊並不大。孟奇在義烏做電商13年，早年也曾靠9.9元到二十多元的飾品走量。近幾年他通過招設計師、做原創，把單價提升到50—100元。“現在快遞漲價幾毛錢，對国产AV蜜桃网站沒什麽影響。如果放在早年的低價模式中，有時候差一毛兩毛，就能決定是虧本還是盈利。”

和普通消費者寄一件快遞要付幾元到十幾元不同，電商商家憑借量大議價，寄一單快遞價格近些年都在3元以下。2020年前後，行業“卷”到極致，一度出現“8毛錢發全國”的情況。

過去多年，快遞價格一路下探，成為典型的“低價內卷”。今年8月19日晚間，多家A股快遞上市公司披露7月快遞業務主要經營數據，7月快遞業務收入普遍實現同比增長，但單票收入仍在下降。

例如，申通快遞7月快遞服務業務收入42.87億元，完成業務量21.81億票，快遞服務單票收入1.97元，同比下降1.50%；圓通速遞7月實現快遞產品收入53.71億元，完成業務量25.83億票，快遞產品單票收入2.08元，同比下降7.20%；韻達股份7月實現快遞服務業務收入41.20億元，完成業務量21.62億票，快遞服務單票收入1.91元，同比下降3.54%。

就連龍頭順豐也不能例外。順豐控股7月速運物流業務收入為186.57億元，業務量為13.77億票，單票收入為13.55元，同比下降14.02%。

漲價有用嗎？

孟奇見證了快遞價格一路下探的全過程。他記得，2014年下半年，快遞行業流行全國“通票”，除了新疆、西藏外，1公斤快遞統一5元。在此之前，運費因地區差異而不同，商家還會向客戶收郵費。“通票”一出，價格戰便開啟了，半年內從5元降到4.5元，再到3.5元。

快遞費下降，也催生了“9.9元包郵”這種模式。2015年，在低價導購網站“折800”（原淘800網）上，有淘寶商家通過壓低采購成本價，再加上三四元快遞費，湊出9.9元的低價，用以引流。

孟奇記得，到了2016年，“通票”進一步降至2元左右。彼時孟奇在義烏主營低價飾品，單價多在9.9元至20多元之間。快遞便宜對商家無疑是件好事，經營空間能更靈活。

2018年，拚多多等新平台崛起，進一步攪動了快遞市場。莊帥回憶，以往是商家單獨和快遞公司談價，後來一些平台直接整合商家議價，使快遞價格被進一步拉低。2020年，新快遞公司極兔殺入市場，價格戰再度白熱化。在被稱為“行業風向標”的義烏，一度出現過“0.8元發全國”的極端低價。

事實上，頭部快遞公司早在2020年就嚐試過自發漲價，但到2022年後，價格競爭再次加劇。今年一季度財報顯示，圓通單票收入僅1.98元，同比下降11.3%，扣除運輸、派送、中轉等成本後，單票利潤隻剩0.03元；韻達單票收入跌至1.82元，同比下降16.4%，而成本卻高達2.28元。

7月8日，國家郵政局黨組召開會議，強調要進一步加強行業監管，完善郵政快遞市場製度規則，旗幟鮮明反對“內卷式”競爭。隨後，浙江義烏和廣東相繼出台了快遞調價措施。

但在孟奇看來，局部提價並不能真正遏製低價競爭，因為商家完全可以轉移到其他城市發貨。義烏長期是全國快遞的價格“窪地”，不少大電商雖然總部在深圳、杭州，卻把倉庫設在義烏，每年能節省數百萬元快遞費。近年來，一些義烏大商家會到縣城自建快遞網點，把價格和成本壓得更低。在他看來，隻有建立全國統一的價格底線，並嚴格執行，才可能改變格局。

莊帥認為，大多數快遞公司采用加盟模式，除了順豐、京東自營外，其餘快遞網點在各地均為加盟模式，價格極具彈性，很難做到全國價格“一刀切”。

在他看來，快遞行業僅靠漲價擺脫“內卷”作用有限。快遞是高度標準化的業務，差異化難度大，競爭時幾乎難以避免價格戰。在他看來，未來的突圍之路，隻能依靠差異化，比如切入電商平台、拓展國際業務，或深耕冷鏈、大件物流等壁壘更高的賽道。

（文中孟奇、王一峰為化名）

記者：楊智傑

編輯：閔傑